會想要寫下這篇文章,主要是抱著回饋的心情;這段漫長的陪病路途,我聽到不少從未瞭解的醫學名詞,總是不斷地上網查詢網友們的相關經驗分享。一方面解除了我的困惑,也令陪病新手的我心情多了份支柱,於是我也希望藉由自己的切身經驗分享,若是也能安撫恐懼迷惘中的朋友就好了.....

在父親意外住院了三十一天的這天早晨,也是我的心情最激動的時刻;父親二度由肺炎住院,出院前夕的半夜臨時插管急救住進內科加護病房;再檢查出心臟血管阻塞得緊急進行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下午簽下醫生註明成功率只有五成的手術同意書和被評斷為風險程度達四級的麻醉同意書,偽裝堅強了三天的心潰了堤,今天的我總是忍不住想哭的情緒,一再地含著淚光害怕著明天即將發生的一切!!

這兩三天為了安撫睡不著又慌亂的心情,我不斷地上網查資料、看文章,一方面學習何謂冠狀動脈繞道手術(Coronary Artery Bypass Graft,CABG),再者認識一下即將執刀的外科醫生;此外,便是反覆不斷讀著網友們的分享文,想要由裡頭的一字半句求得可以安心的話語,也了解未來即將面對的狀況.在父親即將面臨人生重大關頭的前一晚,我睡不著,一顆心像被石磨磨著般糾結著、傍偟著、恐懼著,想藉由記錄下父親住院到開刀前的經歷,分享給遇到相同困難的朋友,更希望能帶給他們安慰、安心的話語,但願大家都能平安順利地度過人生危難的關口...當然,更希望能有記錄父親順利完成開刀、入住外科加護病房、順利拔管到轉回普通病房復健直到出院回家的下集~祈求老天保佑!!

 

2013/09/07危急的開始

上個月父親突然發生狂流冷汗的現象,原本我們都只是以為他因為酷夏的原因所以身體燥熱,呼吸略喘也是由於他原本就長期患有的慢性阻塞性肺炎因為熱而感到煩燥所以呼吸不順。總是不斷地提醒他要多做深呼吸的動作,讓自己的喘息平穩下來,同時不要整天昏昏沈沈地躲在房裡吹著冷氣,偶而要出來動動身子。直到三十一天前,也就是9/7早晨,一早起來父親已經坐在客廳慌張地吸著他的氣喘藥,並用喘息不止的聲音要求我們立刻陪他回台大醫院急診;眼看他喘起來的樣子很像五個月前因為綠膿桿菌造成肺膿瘍的情形,我們也深覺不對勁,懷疑是母親出國的這幾天他躲在房裡猛吹冷氣後感冒或引發再度感染的現象,馬上跳上計程車直奔台大醫院掛急診。自此便開啟了我們二度進入台大住院的歲月,而出院的日期直至寫文的這時我也還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

早上九點我們衝進了台大醫院位在徐州路上的急診室,醫護人員眼看父親急喘不停連忙先為他裝上Y型管接上氧氣鋼瓶緩和他的不適;另一方面急忙呼叫醫生為他進行診斷,量體溫、血壓、照心電圖都很正常,趕緊再安排進X光室拍攝肺部最新情況,由於父親的病歷長期都在台大就診,所以不需由家裡帶著日常用藥的藥單及病歷,急診室的醫生就能直接由電腦中查詢到父親的病史。

「阿伯,你三月有因為肺膿痬住過院喔?當時是右部肺部大範圍感染,現在雖已結痂復原了,但這回綠膿桿菌又在你的左邊肺部感染了一小塊喔。我們馬上幫你安排支氣管擴張劑吸氣和抗生素拖打。」急診室的醫生快速地找到了急喘的原因。很快地,父親的喘息獲得了改善,人也精神了起來,只是體力不太好,施打抗生素一劑與一劑間的等候時光要去上廁所越發無力辛苦。等到了下午五點多,父親的喘息已經完全得到改善,我們天真的以為可以像上一次住院般,剩下局部的感染拿抗生素回家服用即可。這時急診室的醫生才說他得留下來住院,等左肺部的感染控制且消滅才可以回家。天啊,我們一整天的等候居然是空轉,早知道就可以馬上回家準備東西做好住院的準備。當天是週六,等我回了家拿好住院需要的物品再度趕往急診室並要登記看護時,看護登記處郤已經下班了(約莫晚間八點後);看來今晚又是要在急診室守著了.....

 

有蘇阿姨照料的住院日子

我們家是個人數很少的小家庭,家中只有年老的父母與我而已;在上回父親第一次住院時,母親和我本想以自己之力照護父親,沒想到這是個極度逞強的決定。在苦撐一週多後我們才因為體力透了支申請看護,這時才知道我們的愚蠢有多深。很幸運地我們請到了一位既親切又專業負責的看護蘇阿姨,雖然她來自貴州是內地朋友,但她已嫁來台灣多年,為了扶養兒女長大成人才辛苦地做著看護的工作。她的細心、耐心與專業的看護能力,讓我和母親在慌亂和疲倦中找到了心安又輕鬆的喘息空間,而父親也得到了舒適體貼的照料,雙方都不必再精神緊張地針鋒相對。在她貼心的照顧之下,每天勤奮地為父親在吸完支氣管擴張劑後拍背使他肺中的痰和膿可以順利咳出;俐落地身手讓父親在換尿布時不必因為我們的笨手笨腳搞的不斷翻身氣喘虛虛;良好的衞生習慣使父親隨時都能維持身體的清潔,自然讓病人的心情可以自在放鬆。這時,看護的重要性比家人的打氣聲更重要,更加是家屬體力上實質的支柱。在蘇阿姨的教導下,我們也學會了拍背、換尿布、舖看護墊、擦澡等照護技能,等到父親的感染漸漸獲得控制,拖打的抗生素漸漸降低,他不再那麼無力想睡,阿姨便勸說他下床坐輪椅推出病房看看電視、空中花園曬曬太陽,我們也因此學會如何扶持病人下床、到哪裡去借輪椅、氧氣瓶等知識,然後是教導父親利用輪椅支持自己開始行走,減少尿布配合尿壺的使用讓父親可以逐漸恢復自己上廁所的能力。在蘇阿姨細心的照料與台大醫院內科醫生們的診治之下,父親的肺膿痬逐漸咳出,在住院的25天後順利可以拿抗生素回家服用,我們安心地出院了!!

 

千金難尋好看護,看護的素質影響病人極深

像我們家這樣人力超級不足的例子,看護是住院必要配備了,相隔五個月後的再次住院,由於母親出國旅遊不在,只剩我一個人要撐足整天實在有點困難。因為父親的狀況會隨著抗生素的施打起起伏伏,越接近注射的時間藥效退去病人會全身發熱盪汗,雖然體溫仍然正常,但會全身發燙呼吸急促,病人也會焦燥狂咳,而同時也會不斷地大小便失控。我們不斷地在廁所間來回,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學會利用濕紙巾為他擦拭下半身以滅少皮膚的破損引發傷口;一見他開始喘就要趕緊去拜託護理師先來為他施打抗生素,狂咳之際將衛生紙送到病人手上讓他順利吐出不要滴落在身上引發其他狀況。還有發熱時會狂踢被子猛扯衣物的動作也得小心勸說,拜託他要忍耐,在冷氣開到猶如冰箱一樣冷的急診室內,至少要在胸口到肚子上蓋條小被子,以免引發更嚴重的感染或肺炎。好不容易打完了抗生素後,病人得到了舒解,但看顧的人還是不得休息,趕緊趁這時整理一下床舖旁空地的衛生,病人剛才不小心因為來不及沾到大小便的衣物,趕緊去買好剛才喝完的舒跑或是他隨時口渴要喝溫水,所以保溫瓶上要裝好熱水,冷水瓶裡的水也不能沒有,一但他開口,半溫半冷的水杯就要立馬遞過去。時熱時冷的病體,要不斷地觀察需要加被或是將被子拿到只剩肚子一片,這都是陪病的人要做的事。我一個人由星期六的早上一路撐到了星期日的晚上,看護終於申請到了!!有了上回的經驗,加上這回即早發現父親的狀況比較不嚴重,我決定申請半日的看護;早上到中午由母親來照顧他,中午到晚上八點由我自己親自照顧,一方面可以掌握他的狀況,二方面可以遇到巡房的醫生隨時討論病況.直到晚上再交給看護為父親洗澡、拍背等...

原本以為的完美計劃沒想到在第二天便被看護先生給打碎了,由於對之前的看護蘇阿姨很放心,讓我們完全疏忽了觀察這回看護的品質。加上看護第一天來時我已經在醫院待了好長的時間,人也已經快要虛脫了,急忙把父親要照護的事項交代給他我就趕緊回家了,沒有多留下來觀察他的看護能力。第二天早上,他推說父親半夜四點臨時要去照X光(這在急診室很正常),但一直跑廁所沒法去,所以他只好去買尿布給他包上;天知道以我父親這種很怕累很怕喘的個性,一可以不用下床就再也不會下床了,這就是我們明知尿布很好用但郤遲遲不想拿出來的掙扎。好吧,既然已經包上了也沒辦法,只好謝謝他並請他晚上再來。當天已經是父親住進內科觀察室也代表著明天我們就有病房可以上去了,不必留在成天一片混戰中的急診室(在這裡我真的也要向急診室的醫護人員表達我的感激之意,他們身處極大壓力與隨時應戰的環境中,工作真的很辛苦;郤還總是能保有溫柔的笑容與和善的態度真不是蓋的!!)。

連打了兩天的抗生素,父親的感染獲得短暫的改良,不但不喘了精神還很好,我們下午就坐上輪椅到戶外曬曬末夏的太陽,父親並有體力可以站起來走個幾步。沒想到狀況又發生在看護來的第二天晚上,一大早我便接到早上八點去換班的母親電話,她說父親變的好喘,而且人完全處在驚慌的狀況下;連忙衝往醫院後才得知,我離開後父親發現看護先生身上有酒味,而且到了半夜需要任何的服務看護都因酒醉不省人事;當然半夜裡父親的踢被也沒有人管,到了早上,他的肺炎捲土重來變本加厲地侵襲著他。

當日辦好了住院手續,我們再度進入內科部病房接受未來三週的治療;而看護先生當然要嚴聲辭退請他不必再來,換了家看護公司重新請到一位很熱情的林阿姨來接替他的工作。俐落又多聞的林阿姨也是具有多年的經驗,一來就去護理站借了好多我沒看過的東西,洗頭板、大小水桶等先為父親洗了個溫暖又舒服的頭,再以輕柔的力道為他擦澡,讓他因昨晚事件變的焦燥恐慌的心情重新獲得放鬆。再來便是力度掌握極好的拍背工作等她都做的很好,我也覺得可以很放心的交手給她了!!沒想到隔天一早我就被護理站的護士拖出去講悄悄話,原因是我們看護違反了醫院的規定。半天班的看護是不可以睡覺、打電動、滑手機的,而這位有點油條的林阿姨全部做了。晚上等到林阿姨來時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她,她就先氣呼呼地跟我說護理師找她的麻煩,我爸又不是重症全身插管的病人,幹嘛一定要兩眼死盯著他看整晚,還叫我為她出氣,去找護理長說我們的看護很盡責,不需要大夜班護理師這麼死守規則一再叫醒才稍微打盹的看護。各位朋友當下你會怎麼做?有了前兩天的經歷我已經不敢再冒冒然換看護,而且晚上八點已無法臨時找到看護了.也就是說我如果不依看護的意思她就不做了,晚上我得拖著沈重的身體自己留下來照顧父親;或者去和護理長講清楚,得罪了為我爭取權益的護士們?當下很鴕鳥的我只有裝作去找護士們為看護爭取權益,事實上只請護士們多包容幾天,暗中替我觀察看護的行為,若是真的很誇張就等我再找到看護後辭退她;同時再回來跟林阿姨說我已經請護士不要管我們,我們可以接受看護做自己的事;但為了不讓其他半天班的看護認為護士們有差別待遇,林阿姨自己也必須假裝遵守規則,不要躺下來睡平或站在房門口滑手機.唉,每天花1400元還得看人臉色,只能說完美的看護太難尋,比起我們隔壁床的看護又懶又惚神,油條一點但專業性夠的林阿姨還是值得珍惜啊!只要說住院要煩的事還真不少~

 

起起伏伏的細菌大戰

接下來父親展開了持續三週的抗生素加呼吸擴張劑的治療,由急診室要送上病房的那晚,深夜四點急診室臨時再安排開始喘的父親進行X光片拍攝;最新顯示出他的左肺部除了有之前的感染外,還多了顆雞蛋大的模糊水球。有了上次住院的經驗,我們也知道細菌與抗生素的大戰總是反覆,今天很精神的病人明天突然變的很虛弱,早上很平穩的呼吸下午或許又喘息個不停。這就是細菌感染的可怕之處,在抗生素施打下求生存的細菌時而軟弱時而堅強,讓病人一下舒服一下痛苦的,真的很可怕;而且還有產生抗藥性或變形,真的是很難應付的怪物!!

再接下來的一週內水球持續成長、輪廓也變的更加清楚,主治醫師決定為父親安排電腦斷層的檢查,以判斷該顆球狀感染是膿痬或是水腫;但電腦斷層後的影像仍然難以判別,主治醫生決定以較困難的膿痬來處理比較安全,於是加強了支氣管擴張劑的用藥,讓父親能夠更有效地將肺中的細菌咳出,減少感染的程度。在我們軟硬兼施的要求下,總是認為自己虛弱無力的父親終於願意下床開始做點輕微的運動,例如深呼吸、擴胸運動及坐輪椅外出看電視或曬太陽,不要一整天都躺在床上讓筋骨更加酸痛。而有運動的結果便是那顆雞蛋大的球體開始喘出深咖啡色的血水,沒多久便快速消除,短短幾天X光片裡已快看不到它的蹤影;而父親的呼吸也變的較沈穩,體力也較復恢到可以自行短暫行走,自行如廁的功能也逐漸回復。

 

2013/ 09/29三更半夜的插管巨變

就在進行了三週肺炎抗爭大戰後,醫生終於宣布父親的感染已經得到控制,再觀察幾天便可以出院回家,將抗生素改為內服而非注射的方式來對抗僅剩約一成的感染。沒想到就在出院前幾天的半夜三點,突然接到來自看護的電話,父親急喘且吵著要我們趕去醫院看他;早被起伏不定的細菌感染搞到麻木的我們,還以為父親只是因為連續兩夜沒睡好情緒變的焦燥而已。就在我趕赴醫院要安撫他時,才發現他的病床全放置了許多機器,而他也真的喘到我們從未見過的嚴重程度。這時一位總醫師對我說,父親的肺就像一直在跑馬拉松般的辛苦運作,要是不緊急為他插管,恐怕肺部很快就會衰竭了...插管、氣切這些我從來不曾想過也不懂得的字眼居然出現在我眼前,而且醫生要我在最快的時間內做下決定,晚一秒鐘都讓父親的肺部更加衰敗。含著淚光的我詢問著總醫師的意見,插管後就得終身仰賴呼吸器維生嗎?總醫師很仔細地為我說明插管只是為了讓他的肺部快速有效地獲得所需的氧氣,等父親的肺部功能恢復就可能得到拔管回到自行呼吸的狀態.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我含著淚簽下一大堆同意書,就為了讓喘到臉紅脖子粗的父親趕快得到平息的空間。三十分鐘後,父親的嘴裡插了氣管,鼻子插了鼻胃管,身體插了導尿管,脖子上(動脈)、手上(靜脈)皆插上了針管注射所需的藥物,看著早上還和前來探視的姑姑們有說有笑的父親頓時變成這樣,我的心糾結不已,眼淚也奪眶而出無可控制.....

但,我並沒有哭泣的時間,醫院緊急為父親安排出一間加護病房,我們要盡全力的推著好不容易靠呼吸器得到穩定喘氣,但因要全身插滿管線而施打了鎮定劑的父親直奔內科加護病房。到達加護病房後,父親被推入了房間,而我郤被擋在門外。接待我們的護理師說先讓父親挪床及將所有管線重新安排好,並為他換好衣服整理好狀況後再讓我進去探望他,而這期間,我要做的是,拿著她開給我的清單前去採買待在加護病房所需的物品,以及回到原先的病房將父親的所有東西收拾乾淨帶走!

進入加護病房探望父親已是快一小時後了,為了插管所施打的鎮定劑已經消退,父親的意識開始恢復,他一臉驚恐地望著視線內僅能見到的景象。雙手被套上乒乓球手套後外加綁著,是避免他會去拉扯全身的管線;為了不能使鼠蹊部的管線被動到,他的雙腳也是被綁住。動彈不得的他開始感受插著各種管線的疼痛與不安,雖然不再急喘但是人變的又虛弱渙散,看的我很心痛,但得大力咬著牙不能讓他發現我的緊張與害怕。趕緊上前去安撫他,順便也詢問他的狀況;已經因為插管無法言語的他,自然呈現慌張驚恐的眼神,直瞪著我郤無法傳達他的思緒。我只得吞下滿心的痛楚與眼眶裡的淚水,開始為他解釋這一小段時間內發生的所有事情;並安慰他不會有事,先放輕鬆眨上眼睛入睡。在藥效的發揮之下.他終於開始迷迷糊糊的昏沈睡去。

加護病房的醫生開始進來和我討論後續的處理事宜,看了父親插管後一切恢復正常的指數,他們也不懂為什麼半夜會突然急喘起來,或許是夏秋交替的氣候突變導致的急性氣喘?也或許是他的肺炎突發?但這些都不能確定,只能等待後續的檢查來找出原因,如果狀況穩定,最快父親可以在三天後脫離插管再度回到內科普通病房等待出院。晚上再回到加護病房時,睡了一大覺的父親在親柔的病房護理師安撫下情緒已經比較穩定,雖然不能說話,但他仍能握筆和我們清楚地筆談。詢問著自己的病情及分析自己這半天以來對加護病房的感受,例如護理師人很好、打針抽血等都比病房護士更俐落等個人意見。看著他恢復正常,我巴不得要求醫生立即為他把口裡的管子拔除,讓他回歸正常的休養。

 

專有醫學名詞大搜索

住進加護病房的第一天傍晚我便接到電話,接電話的前夕心中微微的顫抖,難道是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嗎?幸好只是加護病房的醫生打來說要為父親抽取肺部中剩餘的積水去檢查,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細菌造成他這次急喘發作的原因。由於只需利用細針吸取,全程大約五分鐘,所以剛會客完下午場次的我不必再急忙趕去,得到家屬的許可他們便能直接進行;再者將肺部中的積水抽除後,父親的肺也相對多了點空間,或許也讓使他的呼吸更加舒暢。我爽快的答應下來,只要能對父親有益任何檢查我們當然欣然接受囉。

台大加護病房的會客時間有三次,早上、下午各一小時,晚上則有一個半小時;每天只有這三個半小時,是家屬可以親近病人的短暫時光,也是我父親可以"鬆綁"的僅有時光。雖然護理師在翻身、洗澡時都會短暫地為他解除綁住的手腳,但我還是不捨他被如此地困綁...我總是喜歡鬆開他的手,為他快速地脫離乒乓球手套,然後開始握住他的手,捏捏他發脹變腫的手掌,試著將我心中的溫度傳遞給他.每當這時,我總是無法言語,在感受他回捏我手時的力度與溫度時,我的心總是糾痛,咽喉中有股酸楚的苦水不斷湧上,眼睛只得眨個不停好逼退那不爭氣流出的淚水。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後,數分鐘後我才能以輕鬆的口氣詢問父親的狀況,昨晚有沒有睡好?身體冷不冷怎麼手這麼涼?有沒有趁空時自己握拳練力氣?還有沒有喘或是不舒服?他的點頭與搖頭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回答.....

第二天時醫生進來說父親的驗血報告等檢查出來都似乎沒有特殊的問題,他們打算利用父親的插管在隔天進行支氣管鏡(Bronchoscopy)的檢查,這是之前在內科時一直想為父親做的,但又覺得要插管才能做的侵入式檢查對患有肺氣腫的父親太過負擔而遲遲沒有進行;現在他已經插管了,乾脆來進行完整一點的檢查。不過這項檢查又比昨天的抽水更複雜一點,得注射少許的鎮定劑才能進行;先將一個前端裝有微型攝影機的細管經由口腔或鼻腔進入氣管、支氣管及細分枝,透過病患身體的各種角度進行掃描及照相後得到肺部氣道的影像顯示,方便醫師們檢視可見到的呼吸道範圍內是否有異常存在。同時還能觀察各種病變的性質和程度,還可以收取痰液、取出組織切片、細胞檢體等進行後續詳細檢查。沒想到住進加護病房第三天的早上做完支氣管鏡後的父親略顯呆滯,醫生說是藥物的作用不必太在意。接著晚上會客時間再去,父親已經呆到只會對著我傻笑而不認得我了。當場我的心又再度崩潰,昨天還筆談寫的滿篇滿文的父親,今天連拿筆都不會,連我和母親都不認得了,這下該怎麼辦?!詢問醫生的結果說是加護病房症候群的現象,真的是這樣嗎?才短短的半天時間,一個人會由完全清醒到完全痴呆嗎?我心中的問題壓的自己喘不過氣來,還要安慰害怕的母親說我上網查資料的確有人會在很短的時間裡發生,等到離開加護病房後便會逐漸恢復。而事實上,好友的母親也曾住進加護病房過,據她所述,的確會發生病人自己對著天花板說話或發呆的現象,而且出了院後神智雖然清楚了不少,但或許病後太虛弱,整個人的清醒度郤不如從前。這也令我心生害怕,到底離開加護病房後會不會恢復?恢復的程度又是多少?種種的不確定令人不知該如何面對...回家的路上望著天空,我的心中一片空白只有淚水~

從父親緊急插管入住加護病房的這幾天,我幾乎無法入睡,總是害怕接到來自醫院的電話;更是不斷地上網反覆查詢著插管、加護病房等資訊。首先呼吸器的使用,也就是插管和氣切的認知;其中插管的正式名稱為氣管內插管(endo-trachial tube),醫生會把一根氣管內管(又稱為人工氣道)經由病人口腔或鼻腔穿過喉嚨與聲門進入氣管深處。而氣管切開術(Tracheostomy)則簡稱氣切,病人需在全身麻醉的情況下在其頸部氣管環狀軟骨中間切開一個小洞放入氣切套管,再透過氣切套管建立與外界的呼吸道來進行呼吸與抽痰。無論哪一種都對疾病的治療沒有幫助,只是用來解決病人呼吸困難、呼吸微弱、沒有呼吸、氧氣不足、呼吸衰竭等的問題。兩者之中,插管較為不舒服,像我父親是經由口腔放入氣管內管,嘴巴上得咬著一個塑膠粗管;因此無法進食和說話,整天張嘴還會導致嘴巴乾燥脫皮、口腔內部因為頭部轉動或是用力等動作造成破皮等問題。而且無法進食飲水,故需再在鼻子裡插入鼻胃管來供應流質食物,對病人而言相對辛苦。而氣切的病人雖然比較輕鬆,但在身上開個洞仍然容易造成感染等問題,因此病人適合何種呼吸器要靠醫生的判定。理解了呼吸器為何物後,接著要擔心的是父親依賴呼吸器的時間。是暫時性的或是終身無法脫離,種種的憂心更是讓人的一顆心忐忑不已。

接著是加護病房症候群(ICU Syndrome),是指因為待在加護病房這種封閉式的環境中和這期間進行的醫療行為對病人產生的影響;通常會有譫妄、精神病和精神官能症等心理疾病。也就是因為整天待在加護病房中不知時間,且因為重症的關係病人會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漸漸分不清白天黑夜。而且整天無所事事只能臥床對著天花板,思緒就會逐漸混亂了起來。這種稱為譫妄的情形常常只是暫時的現象,等到病人轉回普通病房後,生活恢復正常加上有家人的陪伴,精神得到紓解就會慢慢痊癒;但是如果沒有則要尋求專業的心理治療。像我朋友母親的例子,住了幾天加護病房後,在藥物與昏醒中度過了數日,老人家開始會對著天花板說話;而在轉出加護病房後,思緒有回復但人的反應會變慢。雖說每個人的狀況不同,但只要留下後遺症就很令人心慌慌啊.....而我父梘的情況則是明顯的受到藥物的影響,尤其是因為檢查所需使用的鎮定劑;在第二天使用了鎮定劑後他便思緒開始混亂,不認得我和母親及其他人。這個情況在第四天也就是打了鎮定劑的後天獲得改善,和醫生討論的結果是因為整天躺著不動,導致藥物散退的較慢,故病人在隔了兩天後才慢慢恢復清醒。

望著重新認出我們的父親,雖然仍然昏沈但總是有在恢復精神,這時也只好懷抱一切會度過的緊張心情來積極面對。但接著加護病房的值班醫生又來說明他們將採用心臟科醫生的建議,為父親進行心導管的檢查;原因在於父親急喘插管的當時,心電圖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微波圖形,本來以為只是臨時的狀況,但隨著入住加護病房的這幾天,這個圖形雖然逐漸變小但似乎沒有因為病人急喘狀態結束而消失。於是決定趁他還插管時,加做這個檢查項目。為了這個心導管檢查,父親的拔管計劃往後推延了一天;就在他入住加護病房的第六天,我們家屬必須早早就來守在加護病房門外,因為病人要推離加護病房做任何檢查或治療家屬都必須在旁(若是在加護病房裡可以進行的則家屬大多無需在場)。這一等我們從早上十點等到了傍晚,為了這個檢查,父親由早上八點就禁食無法灌輸牛奶補充營養,等在外面的我們越等越擔心,越等越緊張。好不容易到了六點半,終於接到電話可以出發,和醫生、護理師們推著病房直奔心導管室,接著就只能在外等候。

關於心導管(CATH),我也是在前一天不停地上網查資料才有粗略的了解。利用手腕或鼠蹊部周邊動脈血管放入一條無菌導管,將導管延著血管伸入心臟在了解心導管檢查的同時,我也學到原來如果病患在檢查中發現病灶,有時醫生會突然要求家屬進入,一同討論當下是否馬上為病人進行冠狀動脈氣球擴張術及冠狀動脈血管支架置放術。前者是隨著插入身體的導管放置一個醫療用的氣球導管來打通病患心臟周邊阻塞住的血管,氣球在冠狀動脈內膨脹,藉由擠壓來打通阻塞的區域後改善血流狀態。但有時相同地方會再度發生阻塞的情形,這時醫生或許會建議進行後者,在氣球擴張時於冠狀動脈病變區域加裝一根可以擴張的網狀管子(支架),利用植入的支架來保持冠狀動脈的通暢。而支架又有分為健保給付或自費的藥物塗層冠狀動脈血管支架,差別在於藥物塗層的支架可在將藥物直接且穩定的釋出,可以較有效的預防血管壁再度發生狹窄、阻塞的情況。為了做這項檢查,我又簽下令人有點害怕的同意書,在加護病房的這幾天,我已經數不清自己簽下幾份同意書了,但為了找出父親為何會急喘插管的原因,也只得咬著牙隱忍著心中的不安一份份的簽下去。

 

晴天霹靂的冠狀動脈阻塞

其實父親長期就醫以來也時常有照心電圖,但檢查結果總是正常,就連第一天來急診時所顯示的心電圖結果也很正常,讓我們對他的心臟很有信心不會太緊張。不過,現在的父親既虛弱又昏沈,光是待在加護病房就令人擔心,再推出病房做任何的檢查都更令人揪心;只不過我們一再期昐著做完心導管後的父親明天可以順心拔管脫離呼吸器所會造成的危機。沒想到才進入心導管檢查室約十分鐘,我們就聽到護士呼叫的聲音,原本只是微微緊張的一顆心瞬間糾成了一團;顧不得雙腳發軟,我再度由家屬等候室衝向心導管室的大門(台大位在手術室內),臉色發白的不知即將又要面對什麼事。沒想到護士只是說由於我們是當天的最後一組,乾脆直接進入心導管檢查室旁的說明室就坐即可,而父親已經檢查完了右邊心臟,現在正在進行左邊心臟的檢查。一顆揪成石頭的心才有稍微可以放下,這種時而驚悚時而不安的心情,自父親轉入加護病房後就一直伴隨著,令人好生難受...

而最難承受的事就在五分鐘後發生,為父親施行心導管檢查的醫生,與陪伴父親一同進行檢查的加護病房值班醫生同時走了進來,叫我們在房間裡的電腦前觀看父親的檢查結果;血管本就比一般人較細的父親,右邊心臟的血管還算OK,但左邊的冠狀動脈不但因為長期吸煙細的猶如髮絲,而且全數阻塞了。這晴天霹靂就像一道雷轟然巨響地打在我的頭上,看著電腦裡的血管與幾乎流不動的血管,我的淚湧了上來,全身更是顫抖不已。加護病房的醫生替我發聲徵詢檢查醫生的意見,他認為心臟內科能做的很有限,以我父親的血管細度應該找不到支架來進行冠狀動脈血管支架置放術;就算有,以這樣的細度沒多久應該就又阻塞引發很大的危險。而心臟外科所能做的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也因為父親本身還有先天免疫不全、肺炎及已臥病多時的體力等不良條件,要看有沒有醫生敢接。天啊~我們該怎麼辦???

記不得是怎麼沿著原路將父親推回加護病房的,我的思緒和精神早已飛到九霄雲外,魂魄應該也都離身了吧?!面對這突然巨變,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承受下去...而一回到加護病房,醫生立馬拿出「放棄心肺復甦急救術(DNR,Do Not Resuscitate/Do No Resuscitation)同意書」詢問著我們的意見;他解釋由於父親狀況隨時都有可能因為心肌梗塞發作需要進行搶救,而家屬能夠接受的程度為何要我們先考慮好,或者是,詢問父親本人的意見。從父親住院至今已經一個月,每每遇到困難的狀況我總還能硬是撐著不讓眼淚流下,但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的開始決堤,雙眼淚水直流郤哭不出聲.這份同意書拿在手上,似乎下一秒鐘父親就要和我別離,永遠無法相見似的。

崩潰了五分鐘左右,挺起胸膛不斷地深呼吸,將思緒拉回手中的同意書;擦乾淚水清理好喉嚨,再度走回值班醫生身旁,此時我最需要的是專業醫護人員的意見。親切的值班醫生為我解說了他的看法,父親的身體瘦弱纖細,搶救中應該經不起心肺復甦術裡的壓胸和電擊;如果是他,一切的急救都會做,但這兩項他比較不會考慮。聽取了他的意見後,我無法也不願進入病房徵詢施打了鎮定劑正在昏沈中父親的意見,更不希望他知道自己面臨了生死大關而產生了消極的念頭;調整好了呼吸,我默默地撥打了電話回家與母親商量,並請她與家族裡的其他親人討論後再告訴我結果。經過幾番考量,我簽下了DNR,載明不為父親在搶救中進行壓胸和電撀兩項程序;但給予藥物、插管等其他搶救項目仍然是保留有效的。從此刻起,我的心情更加沈重,沈悶的胸口總是快要呼不到空氣...回家前,我要求再度進入病房再一次緊握父親的手,即使在這個時候,他旳手掌仍然傳遞著暖暖的溫度到我的心裡。感覺要用什麼東西可以保存?我好想保存此刻父親掌手的溫暖~

回家後,好姐妹怕我擔心,找了位曾在台大進行過冠狀動脈血管支架置放術的朋友為我說明它的安全性;同時台大的冠狀動脈繞道手術成功率很高,他很有信心地安慰著我要我不必擔心。在通話的同時,我也是不斷地上網查著相關資料。這一夜,好難熬也好辛酸.....好不容易昐到天亮,擔憂的心情中還十分感謝老天,沒有讓父親早早出院而無法得知原來他懷有這麼嚴重的疾病;那晚的急喘應該也是心肌梗塞發作的結果,幸好他人還住在醫院來得及搶救,若是出院返家,我們根本無法應對;在加護病房還沒有查到原因前的這麼多天也沒有發作,希望以後也不會發作...貪心的我更希望老天能夠賜予我父親一位天使,能夠順利為他進行手術,讓他重獲新生!!

早上九點最可怕的手機突然響了,發抖的手接起了電話,是來自加護病房的。護士說心臟外科有醫生要來會談父親的心臟手術,要我們十點左右抵達加護病房。老天聽到了我的心聲嗎?為我們派了來天使嗎?! 是的,一位仁慈的天使降臨了,台大堅強的心臟外科團隊中有位醫生願意為父親進行這場手術,在簡短明確的面談中,他堅強有力的語調讓我們對手術多了份信心,也願意相信父親的求生意志,我們願意為父親搏這一把,承擔起所有的風險。

這一切的信念在拿到醫生開出來只有百分之五十成功率的手術同意書後又開始動搖,再跟麻醉科醫生討論過後拿到危險級數為四的麻醉同意書後更加害怕,又聽到值班醫生說要把父親的體力、狀況調到最好,讓他可以"撐"過這一關後瓦解了。父親真的很危急嗎?要用撐的是不是代表很難成功?是不是代表術後會有腦中風、呼吸衰竭、意識昏迷等後遺症的機率很大?在要進行手術前夕的這幾天,我會對聽到的一字一句相當敏感,一個無關緊要的用字往往會觸動我的心弦,撩撥起難以控制的眼淚;每個醫護人員的眼神與態度,都會讓我聯想到他們對這場仗的看法是有信心或是覺得勝算不大。每天都在不斷地煎敖中度過,時時刻刻都是磨心的過程,我唯一能做的,是在加護病房裡用手地握著父親的手,記得他的溫度,也讓他感受我的心意;離開加護病房的時間,不去到寺廟裡拜佛求助天力,就是在心裡默唸不停的佛號,期待奇蹟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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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住院分享文(中)~關關難過怎麼熬過

父親住院分享文(下)~正常呼吸如此困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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